二.伊斐格涅
除圣殿山及其所在的危崖绝壁外,埃涅拉最宏伟的建筑莫过海港的灯塔,甚至超过为纪念“神显者”埃洛珐斯而建造的巨大方尖碑。灯塔屹立于主港外的巨型礁石,塔顶光辉如暮空星宿般璀璨夺目,昼夜不息地指引盛夏之海的船只航行。
而在诺大的埃涅拉,伊斐格涅惟独对灯塔情有独钟。其原因并非此处孤高清静,而是每即思念加重,夜晚的辗转反侧无从慰藉,灯塔总能为她带来一种别样的安宁。
而今,她怀着更甚的奢求,如此前千百次那般登爬灯塔。陡峭的石阶沿花岗岩墙壁肃然环绕,缠绵如永无止境的迷宫,逐步蚕食攀爬者敏感而纤弱的心灵。
“前…前面就是了吗?”希格诺斯又变得气喘吁吁,已是第七次在楼梯的拐角驻足。伊斐格涅则牵起他的手,帮他走完最后一层楼梯。“我以为会更亮些…天呐,我保证这至少有一千阶楼梯……”
“一千二百阶,不多不少。”伊斐格涅听着他的喘息回答,不由将他的手握得更紧。
皎洁的华光在二人身边氤氲缭绕,清澈无暇犹如幽静的月光。的确不如想象中那般耀眼,伊斐格涅在心中同意。曾几何时,她与哥哥首次踏足高耸的塔顶,也怀疑这幽静的光芒能否触及塔外,更何况穿越茫茫夏海,将分隔两地之人心意相连。而从厄瑞斯的来信看,灯塔似乎未让两人失望。
“太惊艳了。”她的思绪被一声惊叹打断,希格诺斯对此总是不吝赞美之词。
“这里也没有其他向上的通道了呀。”伊斐格涅看着他的侧脸微笑,带他向光源走去,直到璀璨的魔晶庞然伫立于二人身前。即便如此,瑰丽的晶体也不令人目眩,梦幻的表面仿佛附着薄雾的镜子,圣洁而神秘,聚集并反射着世间的一切光辉。“魔晶无法以常理判断,这是创世的残骸,是来自古老神代的遗物之一。”
希格诺斯似懂非懂地点头:“我可以摸一下嘛……”
“可以哦。”她又补充说:“没什么不可以的。”
“太好了,谢谢。”希格诺斯兴奋地回应。
此刻,二人似乎亲密无间,正分享着彼此的欢愉。伊斐格涅刚想回答不必客气,那令她安心的温暖便蓦然自手中抽离。
眼看光辉柔和地划过他的指尖,轻抚在他的面颊。伊斐感到些许失落,她不由握紧手中残存的余温。他不是有意的,他的另一只手抱着书……她在心中告诉自己。
“太漂亮了,”轻抚着魔晶的希格诺斯此时突然扭头,他微红的脸上洋溢着笑容,“就像你一样。”
“是…是啊。”伊斐格涅不假思索地回答,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怔了一下。她的内心突然慌乱起来,撩拨着耳边的丝发不知所措,不知此刻是否羞红了脸。她急忙解释:“我是说,确实很漂亮。”
“这样也绕不开夸自己漂亮的意思哦。”
“唔……”
光线静谧地交织着,流经廊柱的浮雕与夜幕融为一体。伊斐格涅好想回应些什么,抬头与他的视线相对,然而身体却不听使唤似的,始终不能鼓起勇气抬眸。他不是他,伊斐心中蓦然升起这样的怨念。
回顾方才掩饰惊慌的失措举动,她感觉面颊变得更烫,先前装出的从容即将如残雪般消融。我是克洛涅斯家的伊斐格涅,我不能在庶民面前低头,伊斐努力在心中安慰自己,而回应她的却是更深的恐慌与无助。
她只觉一股恶寒在心中蔓延,时间仿佛没入虚空。希格诺斯此刻来到她的身前,帮着伊斐格涅抬起头来。他手上的温度让伊斐更加确信自己当前的状态,但她依旧顺从地随他的动作抬眸。
“你还好吧,开个小玩笑,脸上已经红透了哦。”
希格诺斯脸上带着以往恶作剧时的神色,可他的笑容好温柔,这样的温柔只有哥哥能给自己。伊斐格涅只觉内心有一股暖流在温和荡漾,正帮她驱散凄凉可怖的阴冷。
她不由轻轻点头,发出嗫嚅似的应声。他要是能更进一步就好了,伊斐感到幸福已无比接近。然而期待的拥抱并未来到,当他的手从她的侧脸和肩头离去时,秋末的晚风仿佛带来一丝寒意。
“哎,你总是经不起这样的玩笑。”
“唔……”
希格诺斯俯身去捡地上的东西,伊斐格涅这才发现他刚才把书放在了地上。“而且你也不必害羞,因为那话根本不是恭维,而是在陈述事实,”他起身后说道,“尤其是你的脸蛋,你的眼睛,知道你身上最美的是什么嘛?”
哥哥和其他人也这么说过,但当时的伊斐并未从中感到太多喜悦。人们都说厄瑞斯与伊斐的样貌太相似了,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雕塑。他们甚至可以换上彼此的衣服来假扮对方。她有的他当然也有。谁让他们是孪生兄妹呢。于是伊斐格涅轻轻摇头,以迎合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语。
“是你善良的心,多亏了你提供的帮助,我和弟弟已经做出可以遏制瘟疫病症的药剂,”他抱紧了手中书卷,声音也变得激动起来,“这样的速度在以往是无法想象的。”
“毕竟是你的请求,也多亏了你和你弟弟的努力,”伊斐格涅带着笑容回答,“无论如何,取得这样的成就真是可喜可贺。”
“没错,让更多病人得到希望真是太好了。”
“唔……我就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她正准备再解释些什么,身体突然被温暖和一股强烈的草药味紧紧怀抱,以及酒精、烟熏等其他说不上名的气味,其中似乎还夹杂一丝淡淡的香水?
“这一切都多亏了你,——伊斐。”
他此前从不如此称呼自己。
沐浴在朦胧的光幕与繁杂的气息里,顷刻间发生的一系列变化让伊斐格涅几乎头晕目眩,却说不清其中具体的缘由。或许兼而有之。使她暂时疏忽了其间存在的诸多异样与反常。
等等——“伊斐?”这声音似乎不是他的!
“妹妹!”
明明是记忆中无比熟悉的话语,在这样的时刻却显得尤为刺耳,出人意料。她下意识小声应道:“哥哥……”
“伊斐格涅——”
从希格诺斯怀中挣脱出来,伊斐格涅惊觉此刻平台上出现的第三位人影——厄瑞斯正站在楼梯口附近。他紊乱的气息尚未来得及恢复:“你怎么这个时候跑这里来了?真是让我一番好找。”
他的话音刚落,下一瞬,希格诺斯就簌得将伊斐格涅护在身后。她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么慌张。她必须马上平复此刻混乱的心境,好尽快理清当下的状况和思绪,然而情形并不给她喘息的时机。
“你是谁?在这里做什么?”希格诺斯厉声质问来者,但他严肃的语气明显带着紧张。
“这话该我问你,你是谁?在这里做什么?”厄瑞斯轻蔑地反问,随后又瞥一眼对方身后之人,态度稍微收敛了几分,“你身后的人会告诉你,我是谁。”
“哥哥……”伊斐格涅的声音相较刚才提高了些,并赶在事态进一步发展前插进二人中间。在完成介入后,平台上的气氛似乎有所缓和,她紧绷的思绪也得以恢复些许。可情况本不该变成这样,她的冷静突然开始流失:“你怎么在这……”她最后的声音像是扪心自问。
“我…没打断什么吧?”厄瑞斯的气息逐渐恢复,他像是没听见刚才的问题,又或许是装作没听见,“如果有,我在此道歉。”
“没有,”伊斐格涅立刻回答,“完全没有……”她想从厄瑞斯那里夺回当下情形的主导,却没有主动的勇气,也不知该如何进行。
“……我也没有错过什么吧?”
“厄瑞斯!”
听出弦外音的伊斐格涅只能提高音调抗议,厄瑞斯对此只是耸肩,随后摆手示意作罢。他走近的同时向希格诺斯伸手:“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,可我还不了解你。”
希格诺斯立即伸手,同样以礼回应:“我是希格诺斯,阿斯克勒斯家的希格诺斯,虽然您大概没听过这个姓氏。”
“不见得,因为我的确听过,在埃洛萨王政时代,有两位国王叫这名讳。一位昏君、一位明君,你的家族名号源自哪一位呢?”
“您说笑了,我只是一介庶民。”
明明比对方年长三岁,希格诺斯对年少之人用敬语的样子总是很奇怪。然而这一幕发生在厄瑞斯身上,伊斐却丝毫不觉违和。她看着哥哥若有所思地结束握手:“好罢,阿斯克勒斯。”
“希格诺斯是一位医师,也是位炼金术师,他会制各种各样的药剂。”伊斐急忙向厄瑞斯进一步介绍,但她看得出哥哥对此不太关心。
“二者都还在见习。”希格诺斯又补充道。
“这我看得出来,”厄瑞斯说着后退一步,眼角和鼻尖同时皱起,他上下打量着希格诺斯,“呃,阁下今天的工作非常充实……舍妹给阁下惹了什么麻烦?”
“厄瑞斯!”伊斐再度抗议。
“不,完全没有,而且恰恰相反,”说到这里,希格诺斯微笑着转向伊斐格涅,他的笑容是发自真心,“伊斐格涅小姐为工作提供了很大的帮助,没有她,这些都无法完成。”
“我猜你是想说‘克洛妮娅小姐’,对吧?”厄瑞斯面无表情地回应。
“是我坚持要他这样称呼我的。”伊斐替希格诺斯向厄瑞斯解释道。
“好罢……”厄瑞斯再度放弃攻势,他冷淡的面容突然浮现出笑意,“初次见面还没好好介绍,实在是太失礼了,我是厄瑞提斯,克洛涅斯家的厄瑞提斯,阁下或许从舍妹那里听过。”
“唔……我不记得。”希格诺斯诚恳地回答,声音不太确定。
“哥哥去瑟洛菲进修,我以为你们不会见到……”伊斐不禁颔首低头,期间她偷瞟厄瑞斯一眼,察觉哥哥对此若有所思的目光。
“瑟洛菲!我听说过那里,”希格诺斯的神情变得比初见魔晶时还要激动,“全世界没有比那座城市更伟大的学术之地了,我听说有许多伟大人物,包括共和国的英白拉多大人也曾在那里进修?”
“呃,护国公大人也是……我是说前护国公大人。”厄瑞斯堪堪接过话题。
“总之这实在是……等一下,您是怎么回埃涅拉来的?”随着话题的突变,希格诺斯脸上的激情霎时烟消云散。
“乘船,怎么了?”
“盛夏之海的船只依旧在频繁往来吗?我是指进出埃涅拉的船只。”
“是这样,依我看还有不少。”厄瑞斯如实回答。
“这不应该,”希格诺斯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,“城市应该被封锁,防止瘟疫加重,甚至在沿海进一步扩散!”
“的确如此。”伊斐格涅点头同意。
“请等一下,虽然我对当下瘟疫不甚了解,但埃涅拉是一座有百万人口的城市,”厄瑞斯也变得严肃起来,“如果终止贸易,物资很快就会短缺,更别提附带的其他损害。”
“唔,的确如此……”伊斐小声重复刚才的话。
“那就在适当放松的同时加强监管,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。”
“我提出的问题同样人命关天。没有海外的资源,仅依靠埃涅拉及其周边的农庄供给,不出一个月就会食物短缺,你想过那时的人们怎么办吗?吃大理石?”
“大理石不能吃,”希格诺斯喃喃道,“可我记得城市里有不少粮仓,或许可以……”
“让商人们囤积居奇?”厄瑞斯打断他。
“或许有办法阻止?”伊斐提议道。
“可以,但是无法根除,而且需要时间,”厄瑞斯说,“那时间足够让一些人死于饥饿。”
“那可是非常痛苦的过程……”希格诺斯发出伤感的沉吟。
“没关系,总会有办法的,”伊斐格涅安慰道,“因为有你在呀,你能够治好他们不是嘛,往好处想想,病人们也会为此感谢你的。”
“谢谢,可我宁可没人染病……”
“是…是啊……”伊斐格涅木然地回答。
“无论如何,我妹妹的想法是对的。保持城市正常运转带来的损害比封锁城市更小,何况当下有解药的情况。”厄瑞斯扫视着平台上的二人,“想必阁下已经得出或听得对策了吧?”
“目前有办法缓解症状,完全治愈的方法还在研究……”
“天呐……”厄瑞斯有一瞬露出不耐烦的神色,随即又被他压抑下去,“也罢,现在的情况如何?还有你手上的那本书,我看得出是来自共和国档案馆,其中内容是关于什么的?”
“是关于草药学的书籍,下城区的图书馆没有这本书,多亏伊斐…克洛妮娅小姐帮我拿到它。”
“为什么不从魔法类入手,找些魔药学古籍,效果和进度都会更好些?”
“另一本是魔法类,但只是作为参照。我不确定能否看懂。”希格诺斯如实说道,“虽然有些魔药学书籍被翻译为现代语,但是出于各种原因,姬娅人并不把这些作为主要的学习内容。”
“天呐,把它给我罢。”厄瑞斯再度发出哀叹。他从希格诺斯手中接过书籍,抱在怀中迅速翻阅着:“发热、头痛、声音嘶哑,这是我所听得的,还有什么症状?”
“还有咳嗽、呕吐、腹泻。放血和催吐等疗法效果并不好,”希格诺斯摩挲着象征身份的蛇形戒指,“不过苦艾、蓍草等熬制的药剂对症状有所减轻。此外祈祷和新鲜空气也很重要。”
他的专业意见听起来相当中肯,同时在快速翻阅书目的厄瑞斯也提出其他可能:“没准只是压制了症状,而非根治……听起来像被虚空侵蚀了?”
“唔,姬娅医学并不认可这种说法的成立,”希格诺斯苦涩地回答,“因为如果是这样,魔法以外的事物将皆无能为力。而我们确实能够医好病人。”
“这次的除外。”厄瑞斯耸肩道。
“只是目前如此。”希格诺斯不服输地回答。
伊斐只想要他俩赶快结束无聊的针锋相对:“你找到了嘛,哥哥?”
“没有,这本书不像是有的样子,通篇在讲魔药学的原理和逻辑。我倒是能看懂……”厄瑞斯坚持到翻完最后一页内容才宣布放弃,“但是还没有具体的思路,这上面不仅没写材料,任何具体的方法都没有。”
“您也是位炼金术师?”希格诺斯惊异地问。
“不是,我只是学过炼金术,出于兴趣。”厄瑞斯说,“进行几次实验或许能有些头绪,不过既然前人已给出成果,何必费这麻烦……言归正传,为什么不从档案馆多借几本书?”
“因为档案馆规定单次只许借出两本。”
“有这规则吗?”
“没有吗?”希格诺斯诧异地问。
“你打算问一个五年间都不在埃涅拉的人?”厄瑞斯又皱起眉头。
“有没有?”于是希格诺斯又转向伊斐格涅。
“有…罢……”伊斐本不想答话,她发觉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,“我记得…有…罢……”
希格诺斯的表情有些将信将疑,似乎回忆起从何处得到的这个消息。伊斐只觉全身僵硬,仿佛有人紧紧扼住她的喉咙。
“你听到我妹妹说的了。”厄瑞斯突然开口。
谢谢你,哥哥!伊斐内心几乎要亲吻厄瑞斯。与此同时他继续说道:“我妹妹的记性一向很好,要知道对我们这类人,想看什么书从不需跑到档案馆去,而她只要瞟一眼就能记得那些规则。”
“唔,的确如此,我切身见识过她这样的能力,”希格诺斯点点头,随即对伊斐格涅道歉,“抱歉,克洛妮娅小姐,问你这样的问题真是太恬不知耻了。明明……”
“好了,够了,不要说了,我已经原谅你了。”伊斐格涅立即摆手让对方安心,她敏锐地发觉厄瑞斯在一旁发出轻微的嘁声,好在希格诺斯并未有所察觉。“总之,今晚大概不会有什么进展了,时间也不早了,”于是她也选择了忽视,“长时间在这里会感觉空虚,不如希格诺斯先回家?我想和哥哥叙叙旧。”
“空虚是指……那么你们——”
“没关系的,”伊斐格涅微笑着回答,不指望他能理解这话的含义,“我们不会感到空虚,再也不会……”
“十六年的旧要叙……”厄瑞斯也接过方才的话头,但他像是想到些什么,不再催促对方离去,“等等,我可以陪你再去借两本书,我和我妹妹一起,这样一次就是四本书,效率翻一倍。你觉得怎么样?今晚就可以。”
“你是说现在?”希格诺斯显然有些动心。
“没错,你和我,就现在,让伊斐留在这里——”
“不行!”伊斐急忙打断道,“今晚不行。”
“今晚不行?”希格诺斯不解地问。
“没错,今晚不行,”伊斐回答他,随后转向厄瑞斯,“哥哥,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?”
“什么……”
“你·还·记·得·吧?”伊斐一字一句地问。
厄瑞斯看她的眼神里充满困惑与无奈:“我猜我还记得,但我觉得存在某些地方需要明确一下。”
“不需要明确,”伊斐扭头忽视了厄瑞斯的诉求,“再见,希格诺斯,愿先祖保佑你。”
“你也是。再见,伊…克洛妮娅小姐;再见,厄瑞提斯·克洛涅斯。”
懵懂的希格诺斯独自离去。眼看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,伊斐格涅紧绷的思绪终于放松下来,当下复杂的情形也顿时简明大半。现在的她只需安抚阔别已久的哥哥,以及整晚夜不能寐的自己。
“我可不记得我们间有过这么不讲理的约定。”第三者离开后,厄瑞斯率先开口,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。伊斐格涅对此早有预料。
“我们的确有过,互不干涉私事,这么说你记起来了嘛?”她提醒道。
“我记得,”厄瑞斯说,“可我以私事的名义结交新朋友,这也不算违约吧?况且我对那家伙也有点意思。”
“你不能……别想偷奸耍滑!哎,厄瑞斯,”伊斐格涅意识到平台只留他们二人,哥哥不会再从别人那里袒护自己,“我的好哥哥,听我解释,别去为难他好嘛?”
“我不会为难他的,这一点你无需担心。等你向我解释完,最差我可能会差人杀了他,在此之前绝不会为难他。”
“你…你疯了?你怎么能杀害一位无辜的共和国公民?他是一位好人,一位品德高尚的人!”伊斐格涅忍不住叱道,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害怕,“我认识的厄瑞斯不是这种人!”
“我是说‘可能’,我的好妹妹,要听清楚我说的话。”厄瑞斯心不在焉道。
“我听到了,但是当你心中冒出这样的念头,说明你已经想过如何付诸实现,而当你把它说出来——”伊斐格涅没再说下去,因为厄瑞斯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。
“就怎么?当我把它说出来,然后呢?”
“说明你已经迫不及待要付诸实现了……”
“哎,快从头到尾讲给我听吧,”厄瑞斯转而目视夜空,径直从她身前走过,他的语调如残星飘忽不定,“实话实说好嘛?你还记得约定吧?我们之间没有谎言。”
“我……”伊斐格涅突然害怕和哽咽起来,“我不想说……”
“什么?什么意思?”厄瑞斯再次回到她身边时,声音已然充满幽怨,“你答应过我的!”
“是啊,我答应过你……”伊斐格涅喃喃应道,犹如寒冰刺穿她的胸口。
可那又怎样?伊斐格涅心想。她早就不在乎什么应许,也不相信所谓的承诺了。所有的誓言皆逃不过破碎,山盟海誓也不过空妄的虚无,那些父母的、兄长的、朋友的承诺,无一不如冬月里庞然的飞雪,所处的情形一过,全然化作空中楼阁、镜花水月,只留孤寂的回想在原地寡独。究竟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活着真相中?她感到目中泉涌即将崩溃,当即不顾一切地掩面,全然不顾所谓的尊严:“我骗你的,我骗了你!你为什么要相信我!”
“伊斐……”
“你怎么能相信我……我有什么能力和资格保证?我连……”——自己都要欺骗……她只觉面庞一阵熟悉的湿润,由忆起先前的每一次拂晓,每一次日落,每一次梦境中的过眼云烟。难道她此生只能依靠这些幸福?
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在哥哥怀里的,但如果没有厄瑞斯抱着她,此刻她必然已跌倒在地。厄瑞斯的身体紧贴着伊斐,试图用语言和温暖安抚她:“我知道,我知道,”他的声音是如此温柔。五年来,伊斐格涅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温暖,没有谎言,也没有异样,“告诉我吧,求你,我会想办法,我会竭尽全力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她发觉自己在啜泣,“这种事要我怎么告诉你?我怎么对你开的了口?我可以再答应你一项别的,除了这个。”
“唔……”
“快说呀!只要不是这个。”
“我不知道……我只想知道这个,但是……”她感到厄瑞斯的身体在颤抖,但那微弱的颤抖转瞬即逝,“罢了,罢了,我只是担心你,怕你会受到伤害,万一他在骗你怎么办?在这种事上,你太傻了。”
“哈啊,”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,“那你又聪明到哪去?难不成你在瑟洛菲——”
“没有!”厄瑞斯突然激动起来,“没有,我只是害怕,害怕万一你也不在了,那可怎么办。”
“我不知道,就算如此我也不在乎,”伊斐格涅终于能控制自己的声音,“父亲不在了,母亲不在了,就连你,五年前,你也离开我了。我还剩下什么?”她痛苦地喘息着,“如果最后是要让我离开祖母,我求之不得。我不在乎了,谁会在乎……”
“我会在乎。”伊斐格涅感觉被抱得更紧了,她本就有些喘不上气,但依然专注地听着,“我还在乎。我回来了,伊斐,我会永远、永远、永远在乎你。”她能觉出厄瑞斯声音里极其微弱的颤抖,即使他一直在尽力掩饰,“因为除了你,我也一无所有了。”
“哥哥……”
毫不知情的厄瑞斯依旧在佯装镇静,对此伊斐格涅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:“我也在乎你。”她轻声说,想要拥抱哥哥,双手却止不住颤抖,但此次与以往有所不同。她告诉自己,这大概就是幸福的滋味。
“别说这种话了,好嘛,”他在稍后放松了怀抱,不久又完全放开她,“再也不要说了。”
“唔……我们什么时候谈这事?”伊斐格涅问出伊始的问题。
“当你觉得合适的时候,”他说,身体后退至一根廊柱附近,仿佛被方才的拥抱耗尽了全部力气,“如果你觉得始终不是合适的时候,那我猜我就能少一桩心事了。”
“现在就可以……”伊斐格涅不忍辜负他的心意。
厄瑞斯的身体开始沿廊柱下滑,在落至地面之前,他再度露出以往温柔的笑意:“如你所愿。”
“你不许多问。”伊斐格涅提出最后的请求。
“如你所愿。”厄瑞斯笑着重复刚才的话,“此外看在你的份上,我也会想办法帮忙的,关于瘟疫的事。”
“我不在乎这个,只要别伤害他就好。”伊斐格涅在厄瑞提斯的身边坐下。
否则就算是你,我也不会原谅。
※※※※※※
虚空侵蚀:埃洛萨医学认为人体的不适分为两种:其一是自身缺失;其二是外部侵蚀。魔法师将侵蚀的来源与位面外的虚空所联系,想要治愈唯有先去除侵蚀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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