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lantagenet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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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.厄瑞提斯

秋末的余晖沄染着暮霭,犹如夏日将尽的残炽,正在渺远的尘嚣中悄然褪去。

古老的议会宫于日落时分灯火辉映。厄瑞提斯独自身处宴厅一隅,目睹成对的宾客络绎而至。他已观摩喧闹的厅堂近一个钟头,残余的耐心在此所剩无几,而此刻受邀之人俨然皆至,实在没有继续等待的必要。眼下,他终于看到一位考究的贵胄登上高台,台下的人群也随之翘首以望。

厄瑞提斯对参与者众多的集会向来没有耐心。而话虽如此,当有人告诉他,十三年前远征带走了大部分议员,如此盛况的议会宫可谓屈指可数时,他仍出于礼貌地微笑着表达了庆贺,尽管完全不能理解这份喜悦的感情。更何况此地本应是共和国元老们商议国事的庄严场所,眼下却因此变得门庭若市,厄瑞提斯只觉与他的预期存在天壤之别。

也罢,闹剧总归会结束的……厄瑞提斯原以为空乏的集会即将进入正题。然而那家伙只是对乐团的指挥者耳语几句,随后曲调更变,他便欣然下台。厅堂重新陷入熙攘的欢愉当中,仿佛从未有人被关注过。

愿他对此后的人生也如这般浅薄,厄瑞提斯阴沉地想,鄙夷地朝那人瞪去,接着在被旁人发现前收回了目光。此刻的他宁可到厅外孤寂的露台独自清静,也不愿在奢靡中陪众人浪费时光。

他只身踏进低垂的夜幕,身后的笙乐和喧嚣骤然变得渺远。

宴厅外的世界分外寂静。议会宫前的广场——通往诸子丘陵的大道仅由两名全副武装的卫兵在路中央警示,此外再无其他人影。厄瑞提斯依稀记得议会宫与行宫的安全由游骑兵戍守,于是贴紧栏杆向四周眺望,搜寻良久仍毫无收获。他想起曾在某处听过的话:任务中的游骑兵从不显露身形,他们只会让你见到最后一面。犹豫是否继续这徒劳的尝试。

“怎么一个人在这里?”

骤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思绪,厄瑞提斯下意识扭头回望,空荡的露台此时徒然多出一位熟悉的人影。

“那人选奏的乐曲让你不舒服吗?”

佩特洛斯叔舅轻声询问,凌乱的灰发在风中飞扬。他温和的面容隐约透出几分忧郁,不像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应有的样子。叔舅抬手的动作像是要轻抚,此时因二人的对视而停滞。

“不,叔舅,”厄瑞提斯礼貌地回答,身体从栏杆退下,“为什么这么问?”

“我注意到曲调变更后,你的脸色不太好……要不要我让乐队奏回原先的曲子?”佩特洛斯·瑞雅斯的声音透着关切,行至半空的动作依旧踌躇不前。

平日里一向雷厉风行,对事物的洞察敏锐犀利的叔舅,在面对侄甥侄女时却变得亲善无比,有时甚至手足无措。然而厄瑞提斯已然过了愿意被摸头的年龄,十五岁的他不愿再被当作孩童对待。眼前的一幕令他感到一阵熟悉的窒息。

“我想没有这样的必要,”于是厄瑞提斯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,“我只是觉得厅堂里太闷,所以出来透气。”

“原来如此……仪典会在入夜时分开始,也就是日落之后……我是说,如果你想吃些什么,可以现在就去,不必等到仪典开始。”佩特洛斯叔舅轻轻点头,先前的踟蹰此刻终于作罢,“呼,你想的没错,露台的确比厅堂更清静些。”

“谢谢关心,不过我不饿。”礼数既尽,厄瑞提斯重新倚靠回栏杆。

幽暗的暮空再度归于寂静,落晖沿华丽的雕饰黯然晕染。佩特洛斯不知何时出现在露台的栏杆旁,令厄瑞提斯心中激起一阵颤栗。他原以为对方早已返回宴厅,此刻却突然与自己并肩而立。他切身体悟到那则事实——游骑兵的行动了无声息。

靠近后的叔舅并未主动搭话,而是静静遥望着苍茫的天际。厄瑞提斯看出他有几次话到嘴边,最终却皆化作无声的凝息。

不知道说些什么的话,回宴厅去不就好了,厄瑞提斯不禁思量,决定帮对方一把:“我感到遗憾,叔舅。”

“怎么了,为什么这么说?”佩特洛斯闻言惊讶地扭头。

“我听说您参选护国公一职,但是失败了。”

“唔,原来是这事,”叔舅出乎意料地松出口气来,先前的惊讶也随之消失,“其实,我从未想过当选护国公一职,因为我的资历不够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厄瑞提斯隐约记得这类惯例的存在,某些职位需要满足一定资历才能参选,不过其中倒也不乏特例。叔舅二十多岁的年龄在一众议员中就略显年轻,十五岁的自己则更是如此。于是他又提出新的问题:“既然如此,您为何还要参选呢?”

“为了创造筹码,以换取其他方面的让步。这是你祖母的主意,”佩特洛斯笑道,“以后你会明白的。”

又是祖母……

厄瑞提斯也相信这话,但他讨厌末了那句说辞。尽管清楚叔舅并非出于恶意,心中的气恼仍然难以压抑:“请原谅我不懂这些,不过叔舅,您只是说当下的您还不够资历,但您真的觉得自己不能胜任,也不想当选这一职位吗?”

他见佩特洛斯再度露出惊异的神情,对方显然理解话中深意,因而面朝暮空沉默一会:“如果说完全不想,那是骗人的。”叔舅承认,“因为对于这里的每一个人来说,那都是一份无可替代的殊荣,但共和国不能简单地托付给一腔热血。议会必须确保继任者有足够的资质和经验。”

“即使这同样意味着论资排辈?”厄瑞提斯问。

“唔,的确…如此,”佩特洛斯的目光落回到侄甥身上,方才的惊异此刻若有所思,“这是…抱歉,埃洛斯的传承一直是这样的,‘留给最配得上的人’,而这一点必须经由时间考证。”

“您不需要道歉的,”厄瑞提斯微笑着回答,一如童言无忌的孩子。每当遇到无法掌控的情形,他总会下意识地如此,“倒是我,还有不少要学的。”

“唔,不必担心……我们还有不少时间……”

叔舅间歇的声音终究沉寂下来。不知为何,这种方法总能在这样的情形发挥作用。一股空乏的无力感自厄瑞提斯心底黯然升起。

落晖消融似地荡漾在海面,宛如埃涅拉在彼界的投影。透过幽暝的暮空,矗立于港口的大灯塔仍旧火光通明,犹如丘陵外璀璨的行宫。伊斐正等待着两人的重逢。

厄瑞提斯忆起五年前告别亲友,离开埃涅拉,乘船渡过盛夏之海,前往被誉为学术的明珠——瑟洛菲。伴随桨声的起落,城市的轮廓逐渐泯于天边,唯独灯塔的火光仍旧醒目通明,昼夜不息地指引归途的方向,直至漫长的航途几近终点。

而今,他同样在大灯塔的指引下渡过夏海,回到阔别已久的家园。随着过往的时日化为追忆,步入学院的时刻仿如昨日,与血亲分别的瞬间则恍若千年。

傍晚的海风拂面而过,裹挟几分萧瑟,身后的厅堂蓦然激起一阵熙攘的喧鸣。

厄瑞提斯尽力忽视这恼人的靡靡之音,而迭起的喧闹从门窗不断向外倾泻,如潮水般此起彼伏。他只好深呼吸捋清杂乱的思绪,抬头凝望天幕,夕阳的落尽宛然在即。

“——三——二——一——”

“就要出现了……”

“——建城日快乐!”

“致伟大的传承,节日快乐!”

“共和万岁!”

盈弱的低喃被身后洪钟般的呼声完全淹没,但他切实见到渺远天际线昙花一现的情景——一抹璀璨的缥绿骤然闪过。他出乎意料地听到来自身边的声音:“的确如此,我看到了。”

“你看到了?”厄瑞提斯心中泛起一阵涟漪,并且与以往的任何时刻有所不同,他抱着困惑和一丝希望看向叔舅。

“没错,绿闪,然后是蓝闪。我从未见过如此日落,过去那只是一种预示,提醒我们时间已至、时间未至。”

“但现在,你看到了……不过,仪典也开始了。”

“的确,不过我会在这陪着你,”佩特洛斯扭头笑道,他亲和的目光并未随世界一同变得黯淡,“我可以一直在这……如果你同意的话。”

“我猜我会同意,不过,呼——”厄瑞提斯发出矛盾的叹息,随后转身离开露台的栏杆,“我倒不觉得有这个必要了,我们加入仪典吧……有什么是需要我注意的,有哪几位需要我了解一下,我请求您的指引,如果您同意的话。”

“当然,当然。”

眼看叔舅点头,厄瑞提斯便不再回应,此刻他只想马上离开露台。

自母亲过世以来,还是第一次收到来自长辈的真正关切,他可不想对此产生念念不忘的情感。若是今后每晚面对日落都会忆起类似的情形……不,不……可是……哎呀,到底怎么办才好……

从黑夜踏入光明,议会宫举行的仪典比想象中更为惊艳。笙乐与言谈夹杂在觥筹交错的欢愉间,足以让任何人忘却当下的烦恼。厄瑞提斯初入这座堂皇的宫殿时,还惊异于其规模胜过不远外的行宫,而今只需瞥一眼四周攒动的人影,便再不会出现这类念头。

交谈中的二人不知不觉走过大半个宴厅。虽然是厄瑞提斯主动要求的指引,但经由叔舅的一番介绍,他深切发觉理想是一回事,现实却又是另一回事。在见识过一位位带着不明所以的荣誉勋位的贵胄后,即使对那些听上去有实际作用的职位,他也产生了强烈的怀疑。

秉持着不辜负叔舅好意的目的,厄瑞提斯还是坚持着听完每一位被提及的议员,还故作好奇地提了些问题,只是这些问题和答案大部分都没往他的心里去。不过他倒特意关注了有关护国公的信息。

当选护国公的尼卡洛斯·瑟弥斯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资深权贵,出身埃洛萨十二古老名门之一,是瑟弥斯家族的族长。其家族可上溯至神代——“神显者”埃洛珐斯的时代,是伟大的神显者尚存于世的血脉之一。正如克洛涅斯家族和瑞雅斯家族。

“他有三个儿子,三位都加入了游骑兵部队。他正直的长子,也是被所有人看好的继承人,在追随阿伽佩的辉煌远征中阵亡。这是共和国的损失。”

“难怪他今晚看上去不太有庆祝的兴致。”厄瑞提斯指出。

佩特洛斯希望侄甥能亲身与对方交谈几句,但护国公的身边永远簇满人群。厄瑞提斯一点也不想凑这个热闹。

按照叔舅的说法,富有原则的老者固然会对所以来访者以礼相待,因而每送走一群人,新的一轮便紧随其后。他只好一次次地向人群举杯庆祝。然而厄瑞提斯却注意到,护国公杯中的液体始终不见减少。

“请原谅,他成功当选护国公与他长子的事有关吗?”

“厄瑞提斯,他老了,也累了,如今已近耄耋之年,这样的年纪不该经受这般痛苦。”佩特洛斯望着老者,突然举杯以示敬礼,厄瑞提斯发觉护国公正朝这边致意,“但他不需要同情,没人有资格同情经历过大洪水时代的战士,他担得起这份荣誉。”

“我明白了,很抱歉问出这样的问题。”

“不需要道歉,我明白你的疑问。以他的年纪,出任如此要职的确不多见。可是共和国的英白拉多——你父亲常年领兵在外,若是埃涅拉的军政也被克洛涅斯家族把持,其余议员和元老们万不会接受如此。”

“所以他们这是推出有足够分量的参选者,并且不得不为此让步妥协?”

“正是,整个共和国只有尼卡洛斯有这个资格。”佩特洛斯赞许地点头,“你对事物的观察非常敏锐,看来伊蕾娜女士让你参与议会是正确的决定。”

而这样的赞扬只让厄瑞提斯觉得恼火,他克制着自己的感情:“对谁来说?”

“我想是对我们所有人。”佩特洛斯的嘴角向上微翘,意味深长地审视着侄甥,“我知道现在的你被逼得紧了些,可这也是你祖母为你的将来好。你不是克洛涅斯家族唯一的继承人,你父亲在夏里昂与梅卡隆公主育有一子。还记得么,‘留给最配得上的人’。而且我相信你能应付得来,因为你是阿伽佩的儿子。”

我不喜欢父亲,也不喜欢你的语气,厄瑞提斯心想,但他明白如此发泄对现实毫无用途。五年前,他就去往瑟洛菲求学一事向祖母恳求,希望能与妹妹一同前往,他们无法忍受再一次至亲分离时的悲伤。而他永远不会忘记祖母给他的答复。

这是你们总要经历的。而且你妹妹不需要学院那些,她要学习的是如何成为一位理想的妻子。我保证你会需要你未来的妹夫。

“我的确不是唯一的继承人,还有伊斐!” 厄瑞提斯的火气直往上窜。

“你的孪生姐妹还不能独当一面,如果你自认为是兄长,就不该把责任推到妹妹的身上。”叔舅回答。

他只觉一阵令人窒息的悲凉,不得不颤抖着转过身去:“我明白了,叔舅,我会努力的。”

接下来的二人仿佛在漫无目中地踱步,叔舅几乎从不主动搭话,厄瑞提斯也一直以沉默相持。直到实在无法忍受与宴厅格格不入的氛围,他终于打算缓和彼此间尴尬的气氛,试着寻找新的话题开口。

“叔舅,议会宫的议员和元老都曾是游骑兵吗?”

没有收到回应,厄瑞提斯开始担心方才的反应有些过火。然而当他回首时,佩特洛斯叔舅已然不知所踪,四周只有陌生的来客结伴行进。不知从何时起,他一直自顾自地向前走着。

“开什么玩笑……”

忍不住发出惊愕的低吟,不管怎么说,直接把自己丢在这里也未免太过不妥。厄瑞提斯自以为了解佩特洛斯,宽容的叔舅不曾对侄甥失望或生气过。难道是如今的身份让自己作为“成人”,进而不再享有这份宽容?

厄瑞提斯焦虑的同时萌生出一丝兴奋。正当他四处观望着寻找叔舅的身影或找点其他事做时,一道迅捷的影子不轻不重地砸在他的胸口,耳边同时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:

“你在找什么,小鬼?”

厄瑞提斯朝还在地上打转的东西望去,是一粒圆滚滚的浅绿色葡萄。他又望向葡萄飞来的方向。然而在看清投掷者的面目之前,又有一道影子骤然闪现在视野中。

“要接住呀,小鬼,还是说你连这都接不住?”

“够了,别再朝我扔东西了!”堪堪挡下第二记抛掷,厄瑞提斯气恼地看向不远外的人影,“而且我不是小鬼,我是克洛涅斯家的厄瑞提斯。”

“明白,克洛涅斯家的小鬼。”

那家伙笑嘻嘻地回应,总算不继续抛掷宴席上的水果,厄瑞提斯终于有机会好好打量对方。只见他黑发飘扬,只身一人倚靠在华丽的长桌旁,阴沉的黑缎长披风与盛装下的厅堂格格不入,他的脸上挂着利如刀锋的微笑。

厄瑞提斯突然注意到那身深红色的衣衫间闪耀着的银光,他这才意识到对方高大英挺的身材像名战士。一股胃痛般的焦虑不由在心底蔓延。

“你——”

“喂——佩特洛斯!”

而对方突然大声打起招呼,仿佛注意已不在他的身上。厄瑞提斯迟疑着朝身后望去,佩特洛斯叔舅已然穿过一簇簇流动的人群,正快步朝这边走着。

“列昂托斯?”

两人互道姓名之余,厄瑞提斯惊觉又有一道迅捷的阴影自身旁掠过,速度之快,前两次的抛掷完全无法与之相比。然而当他回过神来,佩特洛斯已将那东西稳稳接在手中。

他注意到叔舅手中多出一只新鲜的桃子,脸上充满错愕的神情,仿佛对方不该出现在此时的宴厅。厄瑞提斯对此深有同感,不由朝列昂托斯的方位远离几步。佩特洛斯叔舅则与不远外的熟人对视了好一会。

厄瑞提斯不打算插话,安静地在一旁观察。

“虽然我听说你参选护国公失败,估计现在高兴不起来,”看着佩特洛斯略带迟疑的神色,列昂托斯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,“不过祝你节日快乐呀。”

“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

缓过神来的叔舅逐渐严肃起来,对面的列昂托斯见状也收敛了笑容。“吃东西。”他用理所应当的语气回答。

“我当然知道你在吃东西,我是问你现在应该在做什么?”

“当然是安慰下我那竞选失败的好友。”列昂托斯脸上又浮现出轻佻的笑意,“兄弟们都为你的失败感到可惜,那老家伙也的确值得我们尊敬,但是担任护国公?他连今天早餐吃过什么都记不清楚,议会居然指望他统帅驻扎在埃列索斯的军队。”

佩特洛斯对这番话仿佛闻所未闻:“需要我提醒你,你现在应该在议会宫外保护仪典的安全吗?”

“我记得这事。”

“那你怎么还不快去!”

“这么着急干嘛?这里一直被保护得很好。游骑兵部队从几天前就一直忙着这事,好不容易今天是埃涅拉的建城日,兄弟们可都累坏了。”期间的列昂托斯巡视着长桌上的食物,不时抓起什么塞入口中,随后借吞咽之余与佩特洛斯答话,“何况我们在这里防备什么,阿伽佩?他是军事天才,在夏里昂手握二十万大军不止,而我们在埃涅拉只有五个师,统军的还是个神志不清的老头……”

他灌一口酒咽下口中食物:“事实是,如果他率军跨过辛诺多斯海峡,甚至渡过安珀罗河,这里没人能挡得住他……”

他的言语未完先尽,因为佩特洛斯已然将眉头深锁:“阿伽佩托斯永远不会这么轻浮,也不会让他的祖国陷入内战。你竟敢在这孩子面前如此谈论他的父亲,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?”

“啊,是克洛涅斯,我说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,”列昂托斯出人意料地表现出惊讶,厄瑞提斯不觉那像装出来的表情。而那份惊讶在稍后便转瞬即逝,他重新面朝之前口中的小鬼,“我要向你道歉,克洛涅斯家的小鬼,不如我送你一句忠告,作为补偿怎么样?”

“不如阁下现在将小鬼的称呼改掉,作为补偿怎么样?”厄瑞提斯回答。

“没问题,克洛涅斯家的……”

“厄瑞提斯。”他望一眼男人戏谑的神色,不情愿地点头。

“很好,那就看看你周围这些人吧,除了你叔舅和少数你可能听过名字的人,其他人都是混蛋。厄瑞斯,你可要好好记得这一点哟。”

“好了,作为补偿,不如你现在就出去履行职责如何?”佩特洛斯一脸严肃地开口。

“哈?别那么……”他的戏谑随佩特洛斯忍无可忍的神情戛然而止,“你是认真的吗?你要是现在把我赶出去,之后的兄弟们可就都不敢进来了。”

“你作为护卫队的队长居然带头玩忽职守?你居然还把这蠢事当作正经的理由?”佩特洛斯不禁双手掩面,而当他恢复过来,他的语气平静到可怕,“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。若是再让我看到或听到今晚有一名游骑兵出现在宴厅——”

他瞥一眼旁边的侄甥,没继续说下去。而在那尽力克制后的余威中,厄瑞提斯也能感到其中暗藏的压制力。不过列昂托斯还不想就此屈服,临行前还要再垂死挣扎一下。

“等等等等,我不能因为这事一直盯着他们吧?我们再商量——”

“现在,就出去。我不会再说第三遍。”

“好吧好吧,这就出去。”

赶在叔舅彻底爆发之前,列昂托斯已准备拔腿就跑。而在他踏出厅堂之前,又一个转身来到离门最近的长桌边上。

“喂,厄瑞斯,再给你一句忠告。”

厄瑞提斯闻声望去,目睹对方端起一整盘烤乳鸽、几块涂抹蜂蜜的面包,还有两瓶未开封的红酒,临行前恋恋不舍地环视着奢靡的宴厅。期待那人还会说些什么。只见他意味深长地望一眼佩特洛斯·瑞雅斯,发出一阵短促而深邃的叹息:

“当心你所处的周围吧,它会把那些不是混蛋的人也变成混蛋的。”

言罢,他转身离去,消失在厅堂的入口。宴厅里的欢愉和喧嚣转眼将他的存在淹没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厄瑞提斯望着凌乱的桌面,还在回味他最后留下的话,耳边传来叔舅恢复温和的声音。

“很抱歉让你看到这一幕,那家伙平日里就这般失礼……他叫列昂托斯,他人并不坏,在关键时刻,也是可以依靠的人。”

“唔,我倒是不介意,不过叔舅,”厄瑞提斯转身问道,“所谓的关键时刻是指什么?还有他所说的,听上去父亲大人制造了不少麻烦,共和国正在经历什么?”

“我们一同参加了你父亲的远征,我们曾隶属于同一支队伍。关于现在……”谈到父亲时,叔舅突然变得支吾起来。

“怎么了?”

“呃……是你的祖母,伊蕾娜女士要见你。”

“什么?现在?在这里?”话题的突变令厄瑞提斯猝不及防,但他无法立即忽视被提及的人,“祖母…大人?我记得共和国不允许女性参政?”

“是这样,但是你祖母她……是当今英白拉多的母亲……也是克洛涅斯家族为数不多的成员……”叔舅解释道,却始终没给出一个有说服力的缘由,“总之,她提供了不少帮助和建议,所以我们一直迁就她。”

“唔……我想我明白了。”厄瑞提斯看着叔舅手中的桃子若有所思,一抹狡黠的思绪蓦然闪过,强烈的情感无法压抑地自心底上涌,“请容我拒绝,叔舅。”

“为…为什么?”

“因为这不合规矩。”他索性不再压抑情绪,报复的快感在脸上化作合乎礼数的笑容,“被托付共和国的人应当有他的原则和操守,这是您和尼卡洛斯先生教给我的。”

“唔,我明白……也相信你的决心,不过厄瑞提斯,有时向现实低头未必是件坏事……”

“如果这还不够,那就告诉她,我需要的不是她的建议,而是能真正投票的盟友。我相信她老人家应该明白这个道理。”

“唔,这…有些难办,你祖母听到这个不会高兴的。”叔舅苦笑道,“不过,这说法倒是不错。可话虽如此……你还是迁就你祖母这次好些。”

不,你不明白,如果你继续把我当作没长大的孩子,你永远也不会明白。 厄瑞提斯望着面露难色的叔舅心想。“如果祖母大人不高兴的话,就祝她节日快乐吧。”

“呃……好吧,”佩特洛斯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,将桃子交给侄甥,“看来,今晚你的确学到了不少。”

“谢谢您的夸奖。”厄瑞提斯同样用微笑掩饰了哀伤。

当佩特洛斯再度无声地消失于人群,厄瑞提斯此次看清了对方的行迹。他将那只桃子放在一旁,也违背了方才的承诺——防止最终没拗过祖母——在原地等待。而这些已不再重要。

厄瑞提斯的脚步回荡在清冷的月色,犹如无声的自由,在茫茫夜幕下熠熠生辉。

※※※※※※

游骑兵:由掌握魔法者组成的部队,负责侦察、斩首、强袭等特种任务,独立于常规军队。

英白拉多:共和国早期的军事独裁官,由于长期外部威胁而被制度化,成为首席执政官。

护国公:原为英白拉多的副手,后随前者一起融入制度,被视为第二执政官。

厄瑞斯:对厄瑞提斯的昵称。本书昵称大多为原名简写。